“雨水，好久没联系你了，家里都还好吗……”日过正午，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许久未曾联系的童年玩伴突然发来问候，倒是让我一愣。

看着熟悉的名字，回忆片刻之后才忽然想起它的主人早在幼时便举家搬去了杭州，上次联系还是在搬去杭州后打来一个电话，抱怨自己如何不合群，水土不如故乡那般亲切。我思索良久，方才回复道：嗯，都好。

“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，上次回去，当初一起玩的那帮朋友都有了正经活计，不是和我俩一样在外求学，就是散在了周围大城市里打工。”

“村口的七爹过世了，还记着吗，小时候我俩最喜欢去他那看他做活计，一看就是一天，他说你准能成一身本事。他临走之前还等着哪一天你回去，站他面前给他好好看看。七爹走的时候我没回得去，表叔也没告诉我，过了几个月，我回去了一趟，到他坟头磕了几个头。”

短暂的沉默之后，屏幕上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”，静静等待了几分钟之后，却还是不见消息发来，我划出了聊天窗口，翻看着他的动态。

就在我快要把他的动态翻到底，打算问问最近过得怎么样的时候，耳边终于传来叮咚一声。

“七爹的事我现在才知道，等什么时候回去我也去看看他。那秋姨呢？她还好吗？”

思绪瞬间回到十数年之前，那个安静却富饶的小村庄。幼时，不管家里煮了什么好吃的，我俩吃饭时间绝对不会在自家饭桌上好好吃完饭，盛上一碗饭，随便扒拉几筷子桌上的菜，端着碗满村子跑，大多时间是待在秋姨家里，听她讲那些个《浮生六记》、《东京梦华录》、《幽梦影》。秋姨见我们吃得太少，便会从灶上端出来几个菜碟，看着我们吃下去，方才继续开口讲述那千年前的人间风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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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个各家伙食都清汤寡水的童年里，只有在秋姨家才能隔山差五多沾一点荤腥。去秋姨家的次数多了，我母亲每四五天便做一顿粉丝烧肉，或是芋头肉圆，遣我送去秋姨家。当然，这些吃食大多数最后都是进了我俩的肚子里。

“秋姨身体好着呢，没了我俩捣乱，她能安心做她的刺绣，闲下来就看看书，顺便打理打理门口的那一小块地，等你什么时候回来，她再专门给你做一顿煎饺”

“对了，光顾着打听村里的人了，也不知道你最近在杭州过得怎么样”

又是一阵沉默，旋即他发过来一张似乎不久前才拍摄的照片，看着像烟雨中的西湖。

“一开始我还想着等大学毕业就搬去苏州，虽然离家还是不近，但起码不如杭州这样遥远，”话语稍顿，“但是我想通了，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，你看，一川烟草，满城风絮，梅子黄时雨。看着水磨腰肢，听着百转千回，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，多好”

“好吧，这是你的决定，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抽空回来，别忘了小时候我们的‘战争’”

所谓战争，就是孩子们用蒲苇棒去攻击别人的脑袋。深秋时节，男孩子们都喜欢到水边去采集蒲苇棒。蒲苇棒，其实就是蒲苇的种子。每一棵蒲苇开始生长之后，它的中间部位就会长出一根独特的硬秆，顶头毛茸茸的，这就是蒲苇棒。到了盛夏，蒲苇棒差不多就发育成熟了，大拇指那么粗，手掌那么长。可是，这时候是很难注意到它们的，在盛夏，蒲苇的叶子实在太高调了，它修长，柔美，在叶子们铺天盖地的摇曳中，蒲苇棒呆头呆脑的。进入到秋后，蒲苇的叶子萎靡了。它们越来越枯，越来越黄，一点一点耷拉下去了。蒲苇棒没动，却挺立了出来。远远地望过去，茂密的蒲苇丛里全是直立的蒲棒。

没人愿意拿蒲苇棒做柴火。它不经烧。如果把一根粗大的蒲苇棒送进火堆里，哄的一下它就没了。但是对男孩子们来说，蒲苇棒却有用。主要用来打仗。男孩子们把蒲苇棒采回来了，先放在天井里，晒。晒干了，再悄悄地保存起来。在冬天的暴风来临之后，男孩子们的战争也就开始了。

因为绒毛太软了，脑袋在受到蒲苇棒的攻击之后，不仅不会受伤，甚至也不怎么疼。然而，由于蒲苇棒被晒得很干，所有的绒毛都是干的，轻的，只要轻轻地一碰，那些绒毛就如同炸弹一般，炸开了，更何况用力地一击呢？弹片白花花的，软绵绵的，慢镜头一样，宛如大雪的局部。这就是战争要选择在大风天的原因，暴风强化了爆炸的效果，惊天动地。雪白的弹片飞啊，飞，随风而去。十几个、几十个男孩一起投入到战争中来了，大爆炸接连不断，无声无息。我们的村子里将是怎样一种引人入胜的 “雪雨腥风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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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的英雄主义最终会和现实和解，而我们的童年也在这最终一去不返……但是乡村里成长起来的灵魂是波动的，一直向着无穷的远方荡漾。

文/霜降